從岷縣閭井鄉(xiāng)黃山梁出發(fā),當(dāng)初只是涓流潺潺,仿佛出閨蓮步,細(xì)膩瑣碎,搖曳生姿。但一路下來,擊石成浪,墜崖成瀑,早已將當(dāng)初的那點矜持滌蕩得一干二凈?;旎鞗V沄之中又接納一些無名小溪,遂積水成淵,一副河流的氣勢終于在磨礪的征程中形成了。她裹挾著穿山越嶺激起的蒼茫水霧,沖刷著兩岸伸進(jìn)水流里的樹的根須,拍打著大如房屋巋然不動,小如拳頭隨波逐流的石頭,發(fā)出虎嘯龍吟的厲吼,飚出林木蔭蔽的大溝,直達(dá)她出溝時遇見的第一個村子——榜沙村。也許,在她的一路顛簸中,竟然忘了給自己一個名字,當(dāng)她來到這座靜臥在蒼翠的山腳下的村子時,她就不假思索地借用了村子的名字作為自己的標(biāo)簽。就這樣,一條河,一座村子,在同一個名字里孵育各自的故事。
有了名字的河流就成熟多了:沉穩(wěn)平和,不激不厲。從榜沙村一路蜿蜒,從容地奔出堆碧疊翠的南陽峽谷,在三桿旗(三座峻拔的山峰依次排列如三桿紅旗)下又忘情地狂吼一陣,才盡興地在龍馬川最西邊的村子民武村一片開闊之地敞開胸懷,徐徐向東而去。
就在她扭著腰身繞過馬力鎮(zhèn)子的時候,一條從北邊溫順而下的河流——龍川河與她深情相融,在多少歲月的見證下,沖刷出了一塊半島一樣伸進(jìn)龍馬川的“晉坪村三角洲”。然后帶著另一條河的溫度溫暖了龍馬川上一座座村莊,還有村莊里一顆顆土地一樣質(zhì)樸的心靈,馬不停蹄地在龍馬川上勾勒出一條明晃晃的柔美曲線,消失在東邊的霧靄里。
二
龍馬川其實是一個橢圓形的盆地,它的形成應(yīng)該歸功于榜沙河,就是這條美麗的河流在浩蕩的歲月里將一片沃土澆灌著開出璀璨的文明之花。無論是河北岸巍峨的柏林山上的千年古剎木梯寺,還是河南岸和古威遠(yuǎn)寨成犄角之勢的來遠(yuǎn)寨,還有和木梯寺隔河相望的香山寺等等,無不在濃厚的文化煙云里神秘著自己玄幻的影子。它們有的是精神的圣地,在晨鐘暮鼓里完成一個個靈魂對生命的虔敬的叩問;有的卻是政治軍事的產(chǎn)物,在狼煙滾滾和刀槍劍戟的寒光里賦予一方土地和黎民簡單的呵護(hù)。
如果就此將時間上溯到5000至8000年前,那會是另外一番平靜而美好的生活景象:荷罐汲水,結(jié)繩記事,續(xù)竹而獵,網(wǎng)罟而漁……這原始而質(zhì)樸的生活舞臺就在榜沙河岸邊的付家門種谷臺和晉家坪。如今,榜沙河依舊,但那些沐風(fēng)櫛雨祈福于天的先民們的身影和歌聲早已滲進(jìn)殘余的那些陶片之中。一個個古文明的遺址,在一面面石碑的背后繼續(xù)歷史的艱難跋涉。
歷史感在龍馬川是很厚重的,很難一語道破,一眼看透,就像氤氳在龍馬川半空的霧靄。當(dāng)一個人站在榜沙河岸邊,輕吟“逝者如斯夫”的時候,沉重的心靈一定會不由自主地開始匍匐。
三
我很小的時候,看到人家修房子用的木椽子兩端總打有孔眼。在正式上梁前,會將兩端的孔眼鋸掉。感覺那是一種浪費。后來,才知道那孔眼大有用處。
時間往前推上半個多世紀(jì),就可以復(fù)原那段到中流擊水的激烈場面了。
耄耋老人告訴我,他們那個時候修房取椽子都到榜沙村或者大溝。那時的峽谷里基本就沒有路,架子車很難通行,唯一的辦法就是將砍來的椽子兩端打孔,然后用粗繩穿孔串起來,投進(jìn)水里順流而下,就像竹排。本地人卻叫它鏈子,倒很形象。如果椽子多,就一根一根碼在鏈子上。那些緊緊綁在一起的椽子在浪濤里顛簸,就像一座山丘,激起滔天巨浪??梢韵胂?,當(dāng)時的場景是非常有氣魄的,有動感的,有英雄氣的。那些趕鏈子的都是青春年少的后生,他們赤著臂膀,手撐長篙,眉目緊蹙,喊聲聞天,隨時掌控著鏈子的航向。尤其是在前面遇見破河突兀而出的巨石,他們會急忙而又不失從容地左撐右搗,一個隨水的優(yōu)雅回流便繞過石頭,又乘風(fēng)破浪而去了?!袄硕麸w舟”說的就是這樣的情形吧?
當(dāng)然,那樣的場景只是榜沙河記憶里極具戲劇性的畫面了,它也終會隨著曾經(jīng)的經(jīng)歷者的離世而煙消云散。
在武山境內(nèi),榜沙河是渭河最大的支流。她流過平展的龍馬川后,和一路奔波而來的漳河在丁家門緊緊相擁,在狼叫屲古遺址的襤褸背影里由鴛鴦鎮(zhèn)子匯入渭河。然而,幾多蒼茫歲月,榜沙河已經(jīng)無力再承受那些鏈子的重量了。
四
說起“江南”,第一感覺是應(yīng)該有田田蓮葉,魚戲葉間,然后應(yīng)該有千里稻花香。其實二十幾年前的龍馬川盆地也曾經(jīng)上演過這樣頗具江南風(fēng)味的畫面。
那時的榜沙河雖然已經(jīng)沒有“河流迅且濁,湯湯不可陵”的氣魄,但可以肯定要比現(xiàn)在的水量豐沛的多。如果是雨水廣布的季節(jié),整個河灣就會“兩涘渚崖之間,不辯牛馬”。也許就是榜沙河濤濤的水流產(chǎn)生的巨大吸引力,在幾輛推土機(jī)整日的轟鳴聲里,臨著河流的河灣濕地上不多日就出現(xiàn)了一塊一塊毗鄰相接的方池。榜沙河的水在這里泛起了江南的絲綢韻致。幾日后,一輛接一輛的卡車停在每個池邊,陌生人就開始整筐整筐往池子里倒魚苗。
魚池經(jīng)營了多少年不記得了,但一些細(xì)節(jié)還刻在腦海里。我們躲開看魚老人的視線在池里鳧水,或者手挽起來一起將魚趕到三角處,瘋狂地?fù)屪ボS出水面落在池幫子上的魚。
后來,魚池廢了,就將魚池堆出埂子分給了木梯寺腳下和馬力鎮(zhèn)隔河而望的楊坪村村民種地。雖然是石灘河灣,但多年榜沙河水的淤積,土質(zhì)還是很肥的。
老百姓在這剛剛開辟出的地上沒有種麥子,而是種上了我們從沒有見過的稻子。具體的勞作場面我沒有多少記憶,但隱隱覺得挽著褲腿撅著屁股插秧和往水面拋擲一把一把秧苗的場景似曾相識,也許是在書本上?也許是在后來的電視上?
不管怎樣,龍馬川上那一幕“薰風(fēng)燕乳,暗雨梅黃”的江南氣象在榜沙河的浪花里那么生動過,那么柔婉過。
五
榜沙河孕育了龍馬川的文化,孕育了河流兩岸的村莊,也孕育了馬力小鎮(zhèn)。
鎮(zhèn)子在河南岸,它是整個龍馬川的中心,像一顆珍珠鑲嵌在丹霞地貌的絢爛色彩里。所謂“馬成龍者,馬得神力也”,就是龍馬精神的寫照,當(dāng)然也蘊含著“馬力”之名的來歷:相傳古代,此地征戰(zhàn)頻繁,有一將軍行兵至此,乘馬乏力難行,故而宿營將養(yǎng),榜沙河兩岸豐盛的水草使戰(zhàn)馬迅速恢復(fù)了體力,于是后人就將這方沃土稱之為馬力。
傳說糅合進(jìn)土地就具有了人文性,就有了某種凝聚力量的精神。這種精神和榜沙河是無法分開的。多少歲月流蕩,一條河還在書寫自己生命的軌跡,日月流逝,濤聲不絕。
站在河邊,那濤聲里漸漸清晰起來的是一個個前行的身影,雖然艱難,但目光如炬,健壯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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