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全市工廠、機關、學校、里弄的人群,都穿著節(jié)日的盛裝走了出來;黃浦江霧氣未散,對岸的郊區(qū)農民已開始過江。他們像河流奔向海洋,從不同的方向,集中到市中心人民廣場和廣場附近的主要街道上……
在一條游行隊伍即將經過的馬路上,婦女們簇擁在路邊,人群層層疊疊而又不失秩序。她們齊刷刷地將目光投向游行隊伍走來的方向,把手里的氣球和花束高舉過頭頂,揮舞著,歡呼著,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喜悅和熱情……
唯一的線索,是這張《解放日報》記者拍攝于1952年的老照片,有一段圖片說明這樣寫著:“1952年10月1日,機關工作者中的女同志,向參加國慶游行的部隊同志歡呼致敬?!?/div>
站在街上歡呼著的婦女們,有的穿著蘇聯式的布拉吉(連衣裙)和黑皮鞋,有的穿著干部制服和布鞋,有的還梳著小辮子,有的則剪了齊耳短發(fā)。這是她們日常不舍得穿出來的盛裝。在這些衣服上,已經能看到時代的轉折——昔日上海作為時尚都會的摩登痕跡還在,但翻開歷史新一頁后,城中流行起來的新審美開始占主導。
在這些女性中,要找到當時的親歷者,我可犯了難——就算當時照片上的人只有20歲,今年也已87歲了,何況更多人顯然不止這個年紀。
最開始,我按照常規(guī)思維尋找,當時參加游行的婦女,應該由這樣幾類人構成:家庭婦女、工廠工人、農民、機關和事業(yè)單位職工、學生……我決定從“單位”入手。但一周過去,還是杳無音訊。
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上海市婦聯傳來消息:有一位婦聯的老干部吳翠嬋,新中國成立前就做婦女工作,直至1984年離休。也許她能提供我們想要的信息。
我雖然高興,但聯系前心里依然忐忑——畢竟,這位老干部今年已經95歲了。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電話接通后,傳來的對方聲音清晰響亮。老人爽快地答應了我的采訪請求。
婦女們在馬路上坐了一夜
第二天走進客廳,老人正笑盈盈地看著我們。一頭一絲不茍的銀白短發(fā),配上得體大方的穿著,讓她顯得神采奕奕。加上不錯的聽力和視力,真看不出有95歲!
吳翠嬋,1924年生于上海。1941年,吳翠嬋還在讀中學,因為受到進步同學的感召,決心和他們同赴蘇北參加革命,進入了位于江蘇鹽城的抗日軍政大學。后來行軍到丹陽,吳翠嬋受組織安排,留下來做了地方黨支部書記,抗戰(zhàn)勝利前才回到上海做婦女工作,直至解放。剛解放時,她就擔任了中共上海市滬中區(qū)家庭婦聯主任。后來,她又先后擔任了黃浦區(qū)民主婦女聯合會副主任、主任,上海市婦女聯合會聯絡部部長等職務。
95歲的吳翠嬋老人神采奕奕
吳翠嬋獲得的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和70周年紀念章
手捧照片,老人回憶,她本人不在照片里,但照片里的場景她太熟悉:剛剛解放時,上海街頭游行很多,每逢大事或是到了國慶節(jié)、勞動節(jié),全市都會組織游行,而婦女隊伍是游行隊伍中不可或缺的一股力量。當時,吳翠嬋主要負責發(fā)動和組織區(qū)里的婦女們參加游行。她告訴記者,1952年國慶的百萬市民游行,規(guī)模浩大,場面壯觀,許多婦女都走上街頭。
不過,真正讓她和婦女們難忘的,卻是更早些時候,上海婦女第一次參加游行的經歷。
“解放初期,大概是1950年左右,我臨時接到任務,要組織婦女參加那一年的國慶游行。我們前一天,就拉了一支幾百號人的隊伍,全是家庭婦女。大家熱情很高,都穿了最好看的新式衣服,制作了橫幅標語,晚飯后就集合了。哪知道,因為我們是第一次游行,經驗不足,不知道第二天早上什么時候進場。如果解散隊伍,大家回家休息再集合,既怕耽誤了時間,又怕人來不齊。于是我們大家干脆在馬路邊坐了整整一宿,就在今天的延安東路和西藏中路路口?!?/div>
回憶這段經歷,吳翠嬋笑得合不攏嘴,“那個時候沒有人叫苦,大家都是發(fā)自內心的高興,等到第二天游行正式開始,人人都精神飽滿、又唱又跳地去游行”。
1958年,吳翠嬋作為優(yōu)秀婦女代表赴京參會,受到毛澤東等領導同志的接見。
筑路回家變了一個人
對于解放前后上海婦女精神面貌與社會地位的變化,吳翠嬋說她“絕對有發(fā)言權”。
解放初期的上海,職業(yè)女性較少,家庭婦女不下百萬。在舊社會,操持家務、相夫教子就是她們生活的全部,許多婦女甚至終身都是文盲。吳翠嬋回憶,當時婦聯的主要工作就是進到街巷里弄,走進每家每戶宣傳,讓家庭婦女們從思想上沖破舊觀念的束縛,告訴她們社會主義建設女性也能發(fā)揮作用。同時,婦聯還成立了識字組、讀報組,提高婦女的思想文化水平;開設縫紉組,提高家庭婦女們的縫紉水平等。
上世紀50年代,上海里弄集體大掃除,衛(wèi)生面貌大為改觀
1949年11月17日,解放日報在頭版刊登的《上海各界婦女代表會議通過今后上海婦女工作的決議》中,重點指出了家庭婦女這一人群未來發(fā)展方向,說她們中“有失業(yè)的女工、失學失業(yè)的女學生,和學有專長的知識婦女,也有各種宗教信仰者,還有極大多數從未受過教育或曾受過相當教育、整日整年忙于家庭勞動的婦女們。在這些家庭婦女中,有不少已感到舊社會殘存的封建思想與習俗,對婦女的束縛,要求改變生活方式,參加生產與學習,甚或愿以經濟力量,舉辦婦女福利事業(yè),這也是新上海建設中不可忽視的力量,必須組織起來”。
家庭婦女的個人命運,被作為一種城市建設力量慎重以待。如恩格斯所言,“婦女解放的第一個先決條件就是一切女性重新回到公共的勞動中去”。
從上世紀50年代開始,上海的婦女組織和有關部門,就著手組織家庭婦女參加生產。吳翠嬋對第一次組織婦女參加勞動的經歷記憶猶新:“當時要筑一條從閔行到上海市區(qū)的路,我們就組織了黃浦區(qū)的家庭婦女去筑。她們第一次走出家門過集體生活,簡直高興得不得了!每次往返市區(qū),我都要幫她們給家里帶信,回閔行的時候再帶給她們。因為通過勞動得到了尊嚴和認可,婦女的精神面貌不同了?!?/div>
吳翠嬋在婦聯工作時的工作證和榮譽證書、獎章
我查閱資料,發(fā)現這是一個浩大的工程。1958年11月起,上海約有近萬名家庭婦女,參加修建通往閔行、彭浦、吳淞和楊浦等工業(yè)區(qū)的干道。她們配合市政工人和部分農民,分布在長達百余公里的戰(zhàn)線上,掀起了熱火朝天的勞動?!皟蓚€月后,她們共完成了路基土方工程50萬立方公尺。如果把這些土方筑成1公尺高、1公尺寬的土墻,長度相當于從上海到南京的里程還要多一半?!?/div>
參加這次筑路行動的,除了來自黃浦區(qū)的家庭婦女,還有來自提籃橋區(qū)的1000多位家庭婦女。后者不但積極勞動,還利用空隙學習文化。其中有200多位文盲,路筑好了,把文盲的帽子也摘掉了。新年前夕回家時,提籃橋區(qū)召開了大會歡迎,里弄居民在元旦前后分頭和她們舉行茶話會、座談會、聯歡會,慶祝新年,慶祝她們勝利歸來。筑路大姐還自編自演,自拉自唱,向里弄居民們作匯報演出。
走出家門,走上街頭,她們在新的上??吹搅送饷鎻V闊的世界。
走出家門,婦女成了“半邊天”
上海解放短短3年內,就有4萬余失業(yè)女工和家庭婦女走上生產和工作崗位。在1950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頒布實施后,吳翠嬋和婦聯的同志通過上門宣傳、入戶教育等方法,做了大量工作,保障了婦女兒童的權利。
在社區(qū),許多婦女積極投身于辦托兒所、建食堂、成立服務站的工作,還將自己的房子,甚至鍋碗瓢盆,無償提供出來。漸漸地,婦女有了收入,在家腰桿也能挺直。吳翠嬋回憶:“我還記得第一個月發(fā)工資的時候,才幾毛錢一天,婦女們都用紅紙把錢包起來藏在箱子底下。有人還告訴自己的丈夫:這是我的工資,你不能動的喲!”
上世紀50年代,上海里弄里的婦女工廠
60多年后的2010年,解放日報刊登的一份調查顯示,上海高等院校/科研機構在校女碩士生的比重已達48.5%。截至2015年,上海女性平均受教育年限為10.5年。上海女性受教育程度不斷提高,使她們有了更廣闊的職業(yè)發(fā)展空間。從1982年到2015年,在全體女性就業(yè)人口中,從事各類負責人、專業(yè)技術人員、辦事人員和有關人員三個職業(yè)的比例,分別上升2.7%、12%和8.5%。2017年上海高校畢業(yè)生中,獲得碩士學位女生6.84萬人,占碩士總數的50.3%。
70年一路走來,今天的上海,已是“最受女性歡迎的城市之一”。
我凝視老照片。正是無數和吳翠嬋同時代的女性,穿上連衣裙和襯衫,走上街頭,一步步走向了今天上海街頭無數女性自由行走的風景。1952年,女性們?yōu)榧磳⒌絹淼挠涡嘘犖闅g呼。殊不知,她們其實也歡呼著,迎來了自己命運的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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