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小說好,但有人讀之過于癡迷,甚至把自己代入角色,這就容易“出狀況”了。
大概是紀(jì)連海說的段子:乾隆的寵臣和珅愛讀《紅樓夢》,并且每天向太后請安時,悄悄為太后說上一段《紅樓夢》故事。太后只聽了幾段即被“秒殺”,叫和珅把書獻(xiàn)上來。和珅為難,說這書是禁書,須得皇上“恩準(zhǔn)”。乾隆不敢違拗太后,命和珅“延人”(恐怕就是高鶚)將書改寫,去除里面的“礙語”,于是《紅樓夢》弛禁。
這事大約源自周汝昌先生的《全璧的背后》。對這段傳奇,學(xué)界似有些不認(rèn)同,但以周先生嚴(yán)謹(jǐn)?shù)目甲C風(fēng)格看,我想不會是空穴來風(fēng),還是有些依據(jù)的吧。倘若真有其事,說明當(dāng)時從皇族到士林,無不愛讀紅樓夢。時人郝懿行《曬書堂筆錄》:“余以乾隆、嘉慶間入都,見人家案頭必有一本《紅樓夢》?!笨梢姰?dāng)時讀紅樓夢,已然成風(fēng)。
《紅樓夢》好,但有人讀之過于癡迷,甚至把自己代入角色,這就容易“出狀況”了。陳其元《庸閑齋筆記》:“余弱冠時讀書杭州,聞有某賈人女,明艷工詩,以酷嗜《紅樓夢》致成瘵疾。當(dāng)綿惙時,父母以是書貽禍,投之火,女在床,乃大哭曰:‘奈何燒煞我寶玉!’遂死?!迸影炎约寒?dāng)作書中人物,她的靈魂已與黛玉融為一體了,奈何(類似的事件,當(dāng)代也曾發(fā)生)!
《紅樓夢》的“殺傷力”太強(qiáng),以致封建衛(wèi)道者也震怒了,他們斥《紅樓夢》為“淫”。陳其元在上書中還說:“淫書以《紅樓夢》為最,處處描摹癡男女性情,其字面絕不露一淫字,令人目想神游,而意為之移,所謂大盜不操干戈也。”在他們看來,《紅樓夢》手段高明,移人性情,惑亂人心,“殺人不見血”。既然它有如此強(qiáng)大的功能,腐儒們有人異想天開,主張“聚此淫書,移往海外,以答其鴉片流毒之意”,即把紅樓夢送到海外,迷亂洋人,以回敬其用鴉片毒害中國人之舉。可笑乎?
桐城派文人姚鼐更是忌諱《紅樓夢》,據(jù)甘熙的《白下瑣言》:一次姚鼐應(yīng)邀赴宴,入座,忽見筷子刻有襲人、晴雯、寶釵、黛玉等的名字,頓時勃然大怒曰:“此何等人物,居然與吾同席!”罷席,拂袖而去,可見對《紅樓夢》反感、仇視之深(一說,他對扇骨上刻大觀園人名“最厭之”)。
但近現(xiàn)代歷史上的名人幾乎沒有不愛《紅樓夢》的,其中不少人高屋建瓴地予以點(diǎn)評,肯定《紅樓夢》積極的社會功效和杰出的、無與倫比的藝術(shù)成就,以致讓《紅樓夢》研究成為一門學(xué)問,后人研習(xí)不盡?!都t樓夢》不是幾個大官名仕所能罵倒的。讀《紅樓夢》,當(dāng)愛而不癡,既不墜情其中,也不應(yīng)因其感染力太強(qiáng),視若洪水猛獸。
當(dāng)年讀《紅樓夢》最放得開的,當(dāng)是黃鈞宰在其《金壺墨浪》中所記寫的法號叫為山的和尚。為山雖身為僧人,也喜讀《紅樓夢》,且胸襟坦蕩。黃鈞宰知其有是書,一次去看他,以為他一定會將書藏起,因?yàn)闀锩鑼戦|中風(fēng)月、兒女私情,作為和尚,讀之是有違清規(guī)的,至少是不當(dāng)?shù)?。但為山?dāng)著朋友的面,并不掩藏,論起書來,談笑自若,毫無愧色。黃鈞宰很有感觸,發(fā)了一通議論:“雪芹作此書,原與天下能作和尚者讀,不與凡夫俗子讀也。能讀《紅樓夢》乃真和尚,讀《紅樓夢》見人能不掩藏,乃是絕好和尚。”
《紅樓夢》是曹雪芹“十年心血十年淚”(按張愛玲評說,乃是“一生”)鑄成的巨著,是他坐了從大富大貴到貧病交迫的過山車的生活觀照,是他洞察人生和人性之后的徹悟,其真切動人的情感貫穿全書,人們?yōu)槠渲星刍丨h(huán)的故事所吸引,被其中纏綿糾葛的愛情所感染,也是當(dāng)然的反應(yīng)。
200年后,《紅樓夢》對今人的感染力度依然不減,竟也有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者。據(jù)說87版電視劇中,賈瑞的一位扮演者也如前述某“賈人女”一樣,自幼讀“紅樓”,以至于后來常以寶玉自居,長成后仍然陶醉在寶玉的世界里。當(dāng)年在劇組的時候,曾追求女主角扮演者而不得,拍完戲后,一直都沒有從紅樓夢中走出來,癡迷、渴念、病魘,不幸33歲便去世了。這事廣為人知,也引人慨嘆。
當(dāng)我們得知陳曉旭入身空門、并且不久便因病圓寂,都會忍不住嘆惜、哀婉,不少人痛哭失聲:“世上再無林妹妹!”這種強(qiáng)烈的情感,都是因《紅樓夢》而起的,由書及劇,由劇及人?,F(xiàn)實(shí)情形,未必如小說,“代入感”而已。
《紅樓夢》是有史以來最耐讀的小說(沒有之一),其感染力超乎時代,其藝術(shù)魅力長存,其話題性常在,大概與它對于各時代人們生活與情感世界的影響——所謂“書外的殺傷力”,不無關(guān)系吧!